我们普通人,为什么应该反对他们的这些观点
01
我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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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想讲几个有关普通人读书阅世的故事。
去年底,我写了一篇批评时政大V兔主席《应当对中澳争端降降温了》的文章《中澳争端该降温了吗?》。一位与兔主席认识的师姐将我拉进了兔主席的读者群。
这个群很有意思,里面有不少高级知识分子,听他们平时聊东聊西,能了解不少东西。
我入群以后发现,他们中的不少人,跟我一样,当时对《应当对中澳争端降降温了》一文中的观点,并不认同。
我后来一直在思考,兔主席会写出那样的文章以及我们不认同他的原因。
前两天,兔主席发了一篇新文章,名字叫“与英国友人的一次交流(二):关于COVID-19及战狼外交”。
类似的一幕又上演了,群里对这篇文章,也涌现了不少反对的声音。
我简单介绍一下文章的大意。前半段,主要介绍兔主席在北京生活的英国友人的观点,比较有代表性的是这么一段:
这段话里的槽点很多。
比如英国人眼里的“国际社会”——他们总以为“西方国家”就代表了全球。
比如英国人说中国“认罪”他们就会“move on”——鬼才相信,《纽约时报》、《经济学人》等西方媒体整整一年的论调可不是这样。
再比如根据兔主席的上下文,即使欧美一再爆出有病例早于武汉,但英国人坚持认为那只能说明武汉隐瞒了更早的疫情爆发时间——反正认定了起源在你,所有证据,都可以视而不见,或者随心所欲地解释。
简直是层层叠叠的偏见。
就在这些偏见的基础上,兔主席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按照兔主席所说,他的观点主要是为了让英国人理解中国社会和中国官方采取强硬立场的原因。总结起来,就是川普将疫情政治化,给中国泼脏水,激发了中国社会的逆反与敌视心理,这种心理影响了有关部门,于是中国的论述陷入了一种“内循环”的误区。
就如同在《应当对中澳争端降降温了》一文中忘记我国外交部是高度纪律性的团队、认为外交官发推特是个人行为一样,兔主席这篇文章又对新闻司的工作进行了片面化甚至是幼稚化的解读。
反击美国阴谋论的心理存在不存在?存在。有一些言论可不可能是阴谋论?可能。但如果把所有动作都只看作是赌气式的嘴炮,那就大错特错了。
一方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一种斗争策略(《外交部为何此时重提美国德特里克堡基地病毒溯源调查?》)。另一方面,不应该无视中央外事办、外交部等屡次三番对美的呼吁与喊话。中国在外交战场上,一直采取的是刚柔并济、软硬兼施的策略。
兔主席的分析,既有理想化美国民主党、左翼的一面,也有简单化我国外交策略的一面。我看到的对其文章的批评,基本上都落在这两点上。
那篇文章下面精选的前两条留言,非常有意思,从观点到点赞数,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在我看来,将“刘tracy”等反对兔主席的观点说成是出于“避罪心态”是不公允的,相反,“黄金时间”的观点倒隐隐约约地散发出一种对“西方中心论”偏见的迎合态度。
核心矛盾并不出在我们对“洋大人”的态度上,这一点一定要搞清楚。有效沟通并不一定非要我们自污,有礼有节的对等交手,也可以是一种突破。
其实就在防疫问题上,中国已经有很好的借力打力的“弱传播”的工作,取得了不俗的进展,比如入围今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候选名单的武汉抗疫电影《76天》,在我看来完美地阐释了什么叫用一个美国导演讲一个戳昂撒和偏见坐家脊梁骨的故事。
还是回到兔主席的文章上来,这篇新的文章让我重新想起之前的疑惑:为什么兔主席会持那样的论点?而我为什么不同意兔主席的观点?
我是这么想的,因为我们所处的位置不同,考虑的利益不同。
同在一个国家,基本的立场也类似,但有些人比有些人更希望快点改善中美、中澳、中英关系,这是人和人处在不同集团、不同位置、不同阶层所决定的。
理想的状态,是这些来自不同集团不同位置不同阶层的人,互相认清各自的利益所在,然后看能不能求同存异,找到共同的目标。
一个人,千万不要把不同阶层的其他人的观点误当成自己的,一旦认不清自己的利益所在,追求的目标和实际身份产生了落差,事情就会变得很难办。
02
不要代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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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在上一节是不是说清楚了,但我准备进入下一个例子了。
这个例子关于最近处在风口浪尖上的陈平教授,他因为住在美国反美而为人诟病(其实我个人觉得陈平先生并不反美,只是很反新自由主义和美国的霸权,但本文模糊处理吧,不展开)。
住在美国反美在我看来并不值得花太多笔墨(住在国内却一口一个“支那”的知识分子还少吗),倒是他之前“在国内月收入2000元比在美国月入3000刀生活更舒服”的言论让我想分析一番。
初次看到这个言论,我对言论本身并没有立刻排斥。
过去几周国内媒体热火朝天地宣传过一阵子“美国每500人中就有一个无家可归”,这个论调是从《今日美国(USA Today)》报纸近期一篇报道上翻来的。其实我之前介绍过去年6月《纽约客》的深度报道《离家太远(Too Far From Home)》,那篇文章里就讲过这个数字了。那篇描写加州流浪汉的文章,写了不少白天是护士、教工但到了晚上却因为交不起房租带着孩子露宿街头的美国人。
所以,我第一眼看到陈平先生的言论,觉得他是在比惨,有他的道理在。
但刨去言论本身,我对陈平先生讲这个话的姿势有不小的意见。
陈平先生急于论证中国好于美国,所以抛出了这个关于社会中下层的暴论,但他说这话时,真的有站在社会中下层的角度思考问题吗?显然没有。在国内月收入2000块的生活,一般来说大概和“舒服”是搭不上边的。比惨就比惨,怎么还比出“舒服”来了。
我们跟你老先生处在不同的阶层,你不用拿我们说话,你既没有代表我们,甚至也不了解我们——我想这是许多国人听了陈平先生暴论以后心生不满的原因。
做好阶层分析,可以帮我们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生气,也理解知识分子应该怎么思考问题,怎么讲话。
03
谁的阶层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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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讲第三个例子,这个例子我在其他文章里讲过,这里想再讲一遍。
我有一位做学者的师兄,当年带我读书入门,我非常尊敬他。最近一次见面,他讲的一些话,让我感到有些震惊。
他不停地抱怨“阶层固化”。
我并不像他那么焦虑,因为如果讲个人经验,我的小初高大学同学,包括我自己,多的是阶层上升的例子。
如果讲数据,各种不同的研究报告中,中国社会中产阶级的比例都在25%左右,远低于发达国家——比如日本83%,美国经过中产阶级崩塌还有56%。随着产业升级,中国社会如果能得以继续发展,越来越多的中下层会进入中产阶级的行列。应该说阶层上升的机会是很多的。
可是为什么师兄那样优秀的学者三句话不离阶层固化呢?
后来我想明白了,师兄跟我所处的位置不同,对“上升”的理解也就不同。我作为一个从中下层爬上来的中产,认为这样的通道还有许多,但作为学者的师兄其实已经进入了比我更上一点的阶层,平日里接触的是领导、商人、国外享受优厚待遇的同行或者国内名利双收的前辈学者,在他这个目前薪资微薄、科研任务繁重的年轻学者心中,是存在危机感的。
他站的比我高,往下看,担忧比我深;他如果想继续向上,往上看,上升之路比我的陡峭,担忧还是比我深。
想明白这点,我对师兄的忧虑,不再感到奇怪。
04
哪种阶层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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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师兄形成鲜明对比的一个例子,是我从网上看来的,我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知乎上有人用阶层分析的方法剖析了方方女士。
根据方方女士自己的文章,她出身大户人家,曾外祖父曾是民国副国级干部,伯父曾是蒋经国的密友。
进入新中国,方方女士家族里也出了院士、副部级的大学校长。
到了方方女士这一辈,似乎她就是顶峰了,是正厅级作协主席。
再到下一辈,方方女士的女儿,据说是普通职员。
首先得说,方方女士的下一代,并没有出一个浅浅副教授,这一点无论如何是要表扬的。
但方方女士的家族史,确确实实演绎了什么叫阶层滑落。
网友分析,据此,方方女士的立场和脾气,她的喜恶,对一些事物的眷恋,对一些事物的怒目,全都可以解释得通。
05
我们也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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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强调一遍我的观点:越是普通人,越不要忘了阶层概念,了解自己的位置,了解自己的阶层,也就了解了自己的利益所在,也就获得了观察别的发言者位置的参照物,更容易理解别人说了什么、没说什么。
社会上大多数声量大的发言者来自知识分子阶层,来自中上阶层,普通人听他们讲话,要多留个心眼。
还剩最后一个故事。
前一段时间,我在微博上关注了一位我十分敬重的法学家。当年做学生的时候,我跟先生有过交集,印象里他是那种和权力保持距离、学养深厚、温文尔雅、对学生非常客气耐心且很有情怀的教授。
有一天先生发了一条微博,大意是民国时期,一个教授一年的工资就能在北京城买一套四合院,先生感慨房价,字里行间似乎有一种感怀的味道。
我不合时宜地在下面留言:那个年代,先不谈绝大多数国人是文盲,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就说知识分子与知识分子,也存在相当大的差异。比如胡适一个月工资一两百大洋,按梁实秋的说法,胡适等北大师生,天天去八大胡同喝花酒,而北大图书馆同时期有一位管理员,一个月工资十块,顿顿买红薯土豆充饥。那个年代实在没什么好怀念的,之后中国几十年一系列历史事件,其实早在当年的北大就埋下了引子。
我起初的意思,是先生可能不了解民国时的真实情况。然而没过多久,先生转发了一条自己一年前的旧博,原来先生曾经参观过北大档案馆,拍过一张照片,上头清清楚楚写着,校长蔡元培一个月工资600大洋,教授胡适一个月200,图书馆馆长李大钊120,那位图书管理员,8块。
胡适和图书管理员的工资,差了25倍。胡适一年工资能买下的四合院,图书管理员要用25年工资。
看着先生转发的照片,我一时有些茫然,稍后忍不住想,当初他发第一条微博的时候,潜意识中,是不是没想到有人会像我这么留言呢?如果他想到了,那股向往羡慕的语气是不是就会收敛几分呢?
无心之举,最见真心。即使是德高望重的知识分子,处在不同阶层,潜意识想的东西还是跟普通人不同。
不要误会,我丝毫没有苛责谁的意思,我在分析问题的时候,从来不会去贬低别人的立场。立场是用来理解的,而认知的脱离事实、观点的自相矛盾、逻辑的前后不通、偏见的根深蒂固,才是我反驳的对象。
我不会因为兔主席、我师兄、陈平、方方以及法学家先生的立场而批评他们,甚至在认识到他们与我出发点的差异之后,现在我依旧佩服兔主席、我师兄、陈平以及法学家先生的诸多洞见。
但我也记住了一个道理,作为普通人,自己心里要有谱。
我们都喊一些口号,都推崇一些权利,都支持一些理论,但是应该认识到,在我们说出同一个词的时候,其实我们心中那个词的含义,存在着微妙的差别。
当那些学富五车、滔滔不绝、义正辞严、正气凛然的知识分子恰好喊出我们心中所想的词语的时候,先别急着叫好,不妨先停下来思考一下,他们的理解,跟我们普通人的,真是同一个意思吗?我相信不少情况下,我们会生出恍然大悟的感觉。
只有我们自己先认清自己,然后我们才能认清别人。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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